Hareru

做宁静发光的灯塔~

 

【群像】在马孔多

魔幻现实主义AU

有结婚、生子、死亡等,且因为在魔幻现实主义的setting下,一些事件可能并不符合常理,请读者保持开放的心态,并务必同时对所讲到的事情保持有自己的判断。借鉴ABO的世界观,但并未明显提及。

以上雷者勿入。

适合心态开放、脑洞较大的读者阅读。

为纯考斯滕拟人,即将节目的音乐风格、考斯滕的设计等方面提取个性特征并拟人,因此与真人完全无关,请勿做任何形式的上升和联系。适合完全当做原创作品来阅读。

模仿并感谢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的写作方式、结构特点等,以及译者和作者共同形成的文字风格。感觉马尔克斯在写作中也在某种程度上保持着一种抽离、克制的讲述方法,将一切留给读者。

谢谢大家!请再次自行选择是否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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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当秋日站在孩子冰凉的墓碑前的时候,会回想起父母相遇的那个下午。

那是一家破旧杂乱的乐器店,前面是店铺,后面则是店主一家人的居所。叙一就这样敲着落满灰尘的门,在店主一家本来打算休息午睡的炽热下午,要求店主为自己找一段旋律。

“我在寻找一段旋律。”叙一说。

店主揉揉惺忪的睡眼,以不耐烦的口气说:“傻孩子,我们这儿只卖乐器。”

叙一不依不饶,直到火气窜上了店主的脑门。正当他打算骂骂咧咧地打发走这不知好歹的孩子之时,后院里传出了他儿子的声音:“让他进来,我知道。”

就这样叙一走进了店主的家里,就这样看到了店主的儿子晴明。与周遭的陈旧破败不同,那孩子一身干净的白衬衣,正坐在落满灰尘的书桌前。于是此后他们就经常见面,最终在棕榈树下私定了终身。

店主并不反对二人的婚事,只是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就这样成了别人家的,略感遗憾。于是二人就这样搬进了他们的狭小的新居,虽然同样呈现着落满尘土的昏黄,正如他们见面时那样,却令他们各自都欣快不已。

在这里他们既欢爱又建设,不久就把这一间房的小院扩展成了一个大院子。多年以后,当起源结束了他自己掀起的战争归来,远远望见这泛着昏黄土气的院墙时,才最终下定决心此生要安息在这里。

他们有三个孩子,起源、秋日和春来。当春来刚出生的时候,人们一度都认为她活不了。她生下来只有哥哥生下来时的一半大,小小的脑袋还赶不上拳头大。轻的好似那么大的一团羊毛,生怕一抱起来便全然失去了重量。春来细弱地在晴明怀中哭着,叙一则在一旁满面愁容地俯身。叙一在心里打定自己的这个孩子活不了多久,在他忧伤沉寂的内心中,早已不抱期望。只是晴明还坚决地搂着她,满怀信心地表示自己的孩子一定能够活下去。此后在他们那时还并不宽敞的卧房里,最大的起源睡在大床的最左边,最为安静、令人省心的秋日则睡在最右边。晴明和起源把小春来夹着睡在中间。叙一则卷着被子睡到了外屋的地板上。

一开始晴明十分忐忑,他总是想搂着春来的小脑袋贴近自己的心脏,但一会儿又担心自己会在昏然睡去之后不小心压碎那如同鸡蛋壳般的颅骨。于是他又放下手,拍了拍起源,让他在很小的年岁就承担起了照顾孩子的重任,让他不要翻身、不要动弹,这样好把春来牢牢夹在中间不会滚落。就好像护着一枚易碎的鸡蛋,晴明翻来覆去,起源不动如山,秋日则在一旁安然地睡着。在入夜后带着凉意的地板上,叙一努力打消着一醒来就看到孩子尸体的恐惧。

终究春来还是逐渐显现出了生命力来。尽管她的样子仍然让人不敢用更大的力度触碰甚至拥抱——此后多年依旧是如此,却足以让晴明和叙一都松了口气。

起源是三个孩子里最年长,也最强而有力的。他不光身体健硕,又很有主意,无人能拦。在步入青年之后,他日日惴惴不安、劳碌不堪。

“你在忙什么呢?”晴明问他这最令人骄傲的大儿子。

起源只是不答,日复一日地折腾着他幻想中的各种麻烦事。晴明日益觉得同他疏远,那日在午后的院子里和叙一一起站在台阶上,远远地看着身陷在自己制造的孤独中的起源,不住地叹气:“我不认识他了。”

这时晴明就回想起起源小时候睡在床边的情景。那时候他还带着婴儿的肥硕,却已经能够为家庭分担忧愁。只是当时晴明心中都是春来,所有的心力都给了她,却没能再留出多余的分给当时也年纪尚幼的起源。晴明用在风中手托毛团那般的关注和小心滋养了春来的生命,让她得以成长。然而依旧令人发愁的是,尽管她活了下来,到了一定程度,却不再生长。日日沉浸在儿童的世界中。

叙一觉得自己的手在这依然闷热的下午越发地冰凉。他看到晴明虽然痛苦,却神色坚定,因为他经受着曾经给予出的生命的滋养。而他自己却在不断流逝的岁月中逐渐地失去着少年时的灵气,那段旋律与那炽热的黄昏午后、尘杂的乐器店一起,一去不复返了。

起源决定离开家,并挑动一场战争。在这之前,他已经同秋日陷入了纠缠不清的麻烦中。尽管两人最终都有所克制,却再也无法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于是起源决定将这无法发泄的燥热发泄向外面的生灵,而秋日在将自己关进房间痛哭数日之后,一改曾经的温婉淑静,开始了四处寻欢作乐的混乱生活。晴明和叙一坐在廊下新摆的玻璃咖啡桌和藤椅上,对着黄昏的院子,默然无言。

只有春来在院子里,抓着蝴蝶。

不久秋日在家中生下了他的儿子俄爱。俄爱的降生给了秋日片刻的欢愉,但这一切的欢愉都在当晚变作更加苦口的毒汁,噬咬着秋日的心怀。

站在墓碑前,秋日回想着他父母相见的那个下午。昏黄的午后暖光,没能照耀在冰冷的石碑上。晴明和叙一跟在他身后,春来一路则一直在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就好像这不过是一次出游。

“这里本来该先埋葬我们。”叙一低着头沉沉地流出这句话。只有晴明还像以往那样干劲儿十足、坚定而沉着,没有回应叙一。

失去了孩子的秋日比往日消沉了许多,他那荒唐的寻欢作乐生涯也就此告终。从此之后他闭门不出,干起了本来应当是春来的编织的活计。他的手和父亲一样纤细白嫩,虽然没能弹钢琴,但做起编织的活计来也是一把好手。就这样春来逐渐被大家遗忘在童年般的幻梦中,尽管她仍然在房前屋后地跑着,却不再有人真正注意到她。

时日逐渐衰老,晴明还是日日站在院门口望着远处一片昏黄的大地。而那一日,伴随着战马掀起的层层浓烟,起源那瘦削的身板高高坐在马背上,身上还背着枪。看到他这副模样,晴明生气地关上了院门,不让他进来。

“你就让他进来吧。”叙一劝,“难道不是你,日日想他?”

起源用力地敲了两次门,每次三下,之后就放弃了尝试。门口传来了枪支被扔在地上、一个人靠着墙坐下的声音。

晴明依旧拒绝给开门,且不允许叙一和秋日靠近那扇门。他搬来椅子抱着双臂坐在正对院门的台阶上,死死地盯着那扇门,仿佛从那里会闯进来个怪物。

他几乎将那时盯着春来都不曾发挥的力气都聚焦在那扇门上了。而门外的人似乎也是这样靠在院墙上的,一动也不曾动。他曾经攻破过无数防守严密的房门、院门乃至城门,却永远不曾意识到,当他一次次地用枪托砸向那些脆弱的门板、用枪口对准一个个哀求的生命的时候,有一扇门将会是他此生再也无法攻破的。

半夜,晴明已经撑不住地在椅子上垂下头去了。春来并不识昼夜,她举着一个飞机的玩具,唱着歌从长满牵牛花的院墙边踩着节奏走过,然后她打开了院门——似乎仅仅只是为了打开院门,又唱着歌继续沿着院墙走着。

门开了一个小缝隙,然而不论是已经有些生锈的合叶所发出的轻微但刺耳的声响,还是那一缕与院内不同的空气,都令晴明猛然警醒。然而当他大步地冲向院门却发现,门外已经没有人了。

自此起源在外面自立门户,用他在军队中存留下的一点钱,租下了不大的用涂了涂料的金属板隔出来的半间房间。多年后,当成群结队的小学生在喧嚣吵闹中被老师呵斥着参观马孔多博物馆的时候,他们仍然会看见这间隔间的完美复制和照片。

从外乡来了很多人,或是因为战争流离失所,又或是在战争中获得了新的生机,再或者便不过是想四处长长见识。他们来到这里,带着各地不同的风俗和口音,物件和异闻,在马孔多的土路上四处喧嚷。

晴明紧紧地关着院门,生怕大儿子何时就不速而归。然而只有在夜里,晴明才会抓着被子醒来,梦中是那杆枪自己飘起来对准了他的大儿子,并毫不犹豫地开火,打进了靠在院墙上的儿子的心窝。而当他打开门去望,则只看见院墙上留下的血迹。

晴明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旁叙一的鼾声轻柔得几乎不可闻。他忽然毛骨悚然,觉得自己正躺在一具冰冷的尸体旁边。他浑身僵硬地躺在那里,许久才伸出一根手指到叙一的鼻子下,开始他几乎真的要验证了自己的假设,但接下来一丝极其细微的温热吹过,他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在到来的外乡人中,有一对兄弟。他们在以前乐器店的废墟上又重新开起了一家乐器店,那里早在老店主死后就荒疏无人管理。晴明从柜台后面和叙一抬出了仍然穿着暗绿色格子呢衫、仍然保持着坐着睡觉的姿态的肥胖老人,并将他安葬在他曾孙俄爱附近。多年以后,那里墓碑林立,将要埋葬的便是晴明和叙一,以及他们的后人。

这一对兄弟充满着外乡人带来的活力,起源很快便同他们谙熟,并日日在酒馆中喝得昏天黑地。在烂醉中,他们互相讲起了各自的经历,又谈论起那场战争,分别品评着双方的各位英雄,而丝毫不知他们面对的正是那个起源。不久在烂醉中,起源便手持玫瑰去追踪引旋,他想念引旋冰凉的手,以及那同样细嫩的皮肤。

天地比弟弟更加愿意做一个正派的人,于是他从来不在晚上拜访心上人。多年后,当天地风尘仆仆地从外乡归来,看到那黄昏日光照射下那粗粝又坚实的土墙,就又会想起他第一天同秋日约会的那个黄昏。在回忆中,黄昏的日光已经成了姜黄色,让整个院子都荡漾着浓稠又化不开的甜蜜。正是在这样的甜蜜中,天地第一次亲吻了秋日,含在嘴里如同肉桂的甜。

当时他们对起源和秋日的关系一无所知,只是觉得二人在一些地方十分相像。后来天地才回想起来,不论是起源还是秋日,他们身上都散发着淡淡的疏离气质,只是起源能够靠热情来接近,而秋日只能用日复一日的温柔,并寄期望于无望的亲密无间。

四个人的婚礼同时在教堂举行,这是晴明在百般不愿下所允准的。也就是在那日,天地和引旋才知道他们兄弟二人这又要分别娶和嫁给另外一对兄弟。善良的神父充满慈悲和喜悦地祝福了这两对兄弟的婚姻,晴明全程面孔生硬冷漠,只是源于他不愿再同大儿子相认。只有在秋日和天地亲吻的时候,晴明才勉强露出笑容。而叙一则一直低着头,人们只当他是在掩藏自己五味杂陈的喜悦。到场的人们所忽略的是,叙一其实是在躲闪那神父的目光。这正是他早年同魅影的儿子,当魅影生下孩子,就把孩子交给修道院,从此了无影踪。这件事情就连晴明也不知道,而在多年后,叙一消瘦的身体躺在白床单上,他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晴明。

婚礼结束后,天地便一起搬进了秋日家中。起源则拥着引旋回到了他们居住的破旧阁楼里。但两对新人都很幸福,不久便都有了孩子。多年后,当人们看向广告牌,看见那一对“红蓝双子”的英俊容貌时,都会不住地赞叹他们的成就和幸运。然而只有天地和起源常常感叹,本来希望他们成为的是实打实的英雄,却不曾想他们都做了娱乐的明星,在虚幻的世界中击退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换来了大把的钞票,却连马孔多街头在烈日下忍受的流浪汉也不得空救助。

天地将自己和秋日的新居布置一新,干净整洁又到处种满了花卉。这土墙围合的院内芳香四溢、整洁如新。不久,天地便通过自己的经营,给晴明和叙一通过艰辛的经营换来的大院子铺上了地砖,又将各个屋子都整饬一新。秋日不必再过度地劳累于编织的活计,他也没有兴趣继续在这样的重复中耗费自己的眼力与双手。他发挥自己在针织中锻炼出的如网般细密的心思,照料着天地生意的每个细节。不久他们之间那浓如姜黄色的爱意就越发地在如水的日子里冲淡了,但是两个人早已成为了对方生活中密不可分的伴侣。就这样他们在晴明和叙一衰老后继续支撑着这个家,只有春来一副永远不变的稚态,依旧举着已经发旧的飞机玩具围绕着院墙跑跳。

变易的出生是家中莫大的喜事,当秋日抱着那个生来便情似烈火的孩子躺在床边时,晴明早已难掩笑意。他发觉竟然这样久了,还是能够体会到自己的每个孩子降生的喜悦。就算是一直都没能长大的春来的降生,在当时也带给了他那样多的东西。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曾经因春来的不同而痛苦了,有的只剩下缠绵不绝的丝丝爱意。不管他们以怎样的形式存在,晴明都想祝福他们。在这样的回忆中,起源的存在就好似一个黑暗的洞在那里,仿佛当时为小春来挡住悬崖一样的床边的不是带着婴儿肥的起源,而是一个恐怖的黑洞。晴明感觉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他一直在掩面哭泣,痛悔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多么地想挽回。晴明没能去祝福随后降生的起源和引旋的儿子终梦。

生下儿子后,秋日的心情日益愉快了起来,那曾经离他而去数载的生命力,如今又全部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看见变易是如此的健康、红润。当时那脸色苍白的孩子,已经不再时时缠绕着秋日的记忆。天地曾经陪伴秋日去看过一次那不幸失去的孩子,尽管马孔多是如此的干燥和炎热,那里却永远都阴寒湿润,凝结的水流慢慢流过那孩子的名字。

秋日在生下变易后,胃口大开。天地为此喜悦万分,在闲暇时光钻研了数种菜品,每日都给秋日新鲜的口味。当人们走过这宅院,每日都闻到不同的气息:今日感觉好似走在遥远的中国群山之间,明日则是烧烤着来自潘帕斯草原的鲜美,大后天却让人徜徉在法国巴黎的红酒幻梦之中,来年则带有着来自印度的咖喱的神秘气息,之后又让人遥想巴塞罗那的日光,据说还有来自南极的珍奇宝物。秋日被吃的发胖,也日益慵懒。可是天地的研究不曾停过,不久便日日埋头于食材的考究和找寻,渐渐忘了他本来的生意。秋日曾慵懒地帮助照顾了一段时日,不久便干脆宣布这份生意已经被放弃。家中的钱财早已堆满了仓库,被晴明用一把锁紧紧锁住,以防这充满良心的银钱自己流到他那不肖的大儿子那里。

然而从钱柜的缝隙,一些银钱还是会时不时地自己流到依然挤在乐器店的阁楼上的一家人那里。乐器店再次落满了灰尘,倒不是因为经营不勤,而是因为鲜少有人光顾。如今马孔多的街头,自动钢琴和唱机占据了半壁江山,没有人愿意从头学起。叙一每每看到这样的现象,都会以手锤腿,恨恨地表达自己的不满。高贵的、水晶般的、充满人类的自由尊严和自尊的音乐,就这样沦为了呼之即来的“招待小姐”,甘愿委身于一个个不愿付出、只愿享受的人。这真是音乐的耻辱、艺术的耻辱、人类的耻辱。每每谈起这些话,晴明便不再理他,天地和秋日也不知如何应对,再加上美食的活计实在需要耐心和细心,听不得一点儿打扰,更不能是伴随着抱怨声制作的,于是便悄悄关上门,继续在他们的小世界里沉浸。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尽管不再专务营生,钱库里的钱却并不见少。年龄愈长便愈发笃信的晴明将这一切都归于奇迹。

直到天地表示自己要出一趟远门,以便寻找一味最佳的香料的那天,秋日还相信天地一定会归来。然而,随着时日的越加长久,一家人都快忘了秋日还曾经结过婚。变易从春来的玩物成了春来的玩伴又成了春来的老师,之后还成了春来的丈夫的祖父。天地在大海中随波翻涌,手中紧紧握着他在世界尽头觅得的仙草。然而直到这仙草在不可抗的日光中干枯,天地也没能回到家乡。他随着甲板漂泊到了与马孔多方向全然相反的另一片大陆,又从那片大陆靠着比划一路走到了多年前骄傲的王者所寄予美好期望的岬角。直到很久以后,天地才意识到自己完成了怎样的壮举而不自知,更惊人的是他竟然还活着。

当天地又看到那道熟悉的土墙,第一个心思便是此后一定要好好地修整,然而甜蜜的回忆终究还是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他举着一把焦炭一样的东西,叩开了这熟悉的门。带着惊讶和恐惧,秋日把已经枯槁了的天地扶进了房子,那时叙一已经去世——本想成为钢琴家的他,在一辈子辛劳的编织中衰老了,在马孔多新建的医院中病逝——听说这医院的建起还要归功于起源,临终前他与魅影的儿子亲自来听他忏悔,尽管叙一既想是他又不想是他。然而在忏悔中,神父再未曾能得知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正是这眼前的人。晴明对这一事实至今毫无知悉,只是叙一在白色床单上最后看向他的那一眼,里面饱含着无限的余韵。当年他敲开那扇门,就将那个穿着干净的白衬衣的男孩从他父亲所创造的小康生活的庇护中带走,拉进他自己那迷狂又不实的梦中。年轻时他追逐着自己钢琴的梦想,却不知命运的艰辛难逃,在幻梦破裂之后,他一度消沉,然而只有晴明还在一直支撑着这个家庭的运转。面对自己的逃避,晴明只是坚强地继续着自己的活计,直到他从漫长的消沉中勉强恢复了一丝力气,原本细长白嫩、为黑白琴键准备的手,就这样被藤条刮满了伤口。然而就算这样,他也背叛过晴明。只是如今这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他们已经拥有了三个各异又优秀的子女——尽管其中一人还没有得到过母亲的原谅,而他们的子女又都各有了子女,家中的钱财无限的富裕,奇迹眷顾着这勤劳的家门。叙一的眼神渐渐失去光彩,他最后看到的是晴明模糊的轮廓。晴明没能读懂这其中的复杂,只是将之全部归结于不舍,而自己为此痛哭不止。在他三个孩子的注视下,叙一闭上了眼睛,他的第四个孩子——并不在意父亲是否即将死去,依旧在哼着一首奇异的歌谣。

那时,变易和终梦已经决然地结伴外出闯荡了,不论是晴明的苦口婆心还是起源的劝告都并无作用。因此此时院子中只有秋日、天地和晴明。已经非常年老的晴明在他和叙一刚一开始谋生计时亲手编织的躺椅上等待着日光的过去,而秋日则忙上忙下地主持着一切用度吃穿。此时的秋日并不比远道归来的天地瘦上多少,这令天地无比欣慰。秋日将天地一路苦心保护的、精心寻觅的香料随手填进了柴火里,随后就和天地笑作一团。晴明不用起身便知道,这一定是天地所苦苦追求的那样东西被秋日随手又轻松地丢弃了。

起源如今又成了镇上的风云人物,他身份高贵,坐在敞亮的厅堂和办公室里。穿着雪白的衬衣和黑色的燕尾服,牵着引旋细长的手,在华贵的大厅里翩然起舞,又让引旋在音乐界出尽了风头。他大力发展着马孔多的一切设施,引入着一切与“现代”、“文明”所挂钩的事物。不久马孔多便有了马路、红绿灯和消火栓,还有了医院和警察厅。只是马路上还跑着马车,人们也时常抱怨自己那破烂的拖鞋总是黏在被烈日烤化的沥青上。然而起源雷厉风行,听到抱怨之后旋即又抹平了沥青的道路,换上砖石和水泥。马孔多的街道上日日烟尘滚滚,永远都在施工,只是人们不知道何时才能出行。

不过总体上,起源给这里又带来了不少生机,他没想到自己这样大兴土木,竟然还吸引了不少人愿意到这里经商或投资。

只是晴明对此充耳不闻,根本不理会外面的热火朝天。自从在叙一葬礼上起源与晴明分处两边地见过一面之后,他们又许久没有再见面。起源早已对秋日失去了那种纠缠不清的情感,如今却关心起他这不幸的弟弟孤独又闭塞的遭际来。然而起源不曾停歇,也并不打算停歇。在他狂热的追求中,引旋成了他最好的良伴。尽管引旋对他所做的一切都并不关心,但却最懂他的需求,也最懂如何让这僵直了一天的、背负了一整座市镇的脊梁放松下来。然而多年后,站在自己搭建的大厦的顶端,面对着远处的苍茫大海和耳际呼啸的狂风,起源依旧会怀念引旋的亲密,并也因此从狂热中退却,安守自己同引旋共同搭建的这片天地。

尽管从热潮中激流勇退,起源还是给自己和家人招惹出了不少是非。他闭门不出,而讨债者便在门外驻扎,用最可怕的事情来威胁他们。由于晴明所居住的院子不过是土墙所围,讨债者便认定这里不可能还居住着与起源有关的人物,便放过了这个院子。他在那间旧阁楼里日日消沉,却不知道这期间引旋又是如何通过他温柔的话语和优美的琴声,一一退却了那些凶神恶煞般的讨债者,并不久就用自己演出的资财偿还了债务。

那在外混出了名堂的红蓝双子终究还是回家了,然而他们回家的原因却令整个家族还存活的人都惴惴不安。变易声称自己爱上了终梦,而终梦则默不作声地承认了这点。他们要求结婚。已经经历了半个世纪生命起伏的晴明依旧躺在旧躺椅上默不作声,秋日则在劝说无果之后双眼蓄泪。天地和起源第一次愁眉苦脸地坐在一起,他们手中的烟缓缓升入空气。如今他们终于开始在一起试图解决问题了,像一家人那样围坐在晴明亲手在马孔多建起的宅院里。变易声称自己在遥远的中国经典里找到了支撑他们行为的证据,那是一个显赫家族的少男少女,他们的祖母和外祖母是同一人【1】。因为这部经典的支撑,人们只得恩准了这门婚事。然而不久人们就得知,这二人的结合无外乎是要将自己推上人们议论的风口浪尖,这样便可以赚来大量的关注。这对因利益而结合的伴侣,不久便又因为利益而劳燕分飞。他们很快便都有了新欢,此生再未相见。

多年后,他们其中一人的孩子的孩子时旅阴差阳错地回到了马孔多,在那荒疏的宅院里受到了秋日的招待。秋日只当他是家族的一个远房亲戚,却未曾料到自己正是他的曾祖母。在那里他见到了大人的传说中宅子里那“终日游荡的女孩”,并在第一次见面就奇迹般地令那女孩摆脱了长期的稚态,迅速地成长为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女的样子,并具有着正常少年人的头脑。他们的婚姻受到了人们祝福,不久就子孙满堂。

在一个马孔多所常见的土黄色的黄昏,晴明躺在他生下三个孩子的那张床上,将秋日喊进了屋子。那不是一个难以预料的告别,而是早就有了预告。天地飞奔到起源的住处,告知他这一不幸的消息。顾不得穿上外套,起源就赶紧出离了他和引旋那温暖的被窝,连滚带爬地冲下令人晕眩的旋转楼梯,就这样冲进褐色调的大街上。

在门口,起源踌躇而不敢跨入,但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走入了当年他在盛怒中离弃的门框。在一路上,他回忆起与母亲的数度争吵,直到最后得偿所愿地不再踏入家门。晴明躺在那张标示着起源兄妹三人原点的床上,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在逐渐变大而扩展,出离着自己的身体。现在他的意识有院子那样大,就这样浮在整个院子上,所以刚才起源在跨过门槛的时候在想什么,晴明全部知晓。“我只希望你高兴。”这声音飘浮在晴明张开的口上。在意识扩展间,晴明只觉得自己在无限地变大和扩张,直到自己包涵了整个星球。在那里,他只看到一切生命的起起落落,生而复死,死而复生,却只希望他们能够幸福、快乐地存在。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彻底原谅了起源,他发现他不过是将起源与一个抽象的概念捆绑了起来,将他送上了脑海中的审判席,却忘却了这是他最喜爱、最骄傲的大儿子。如若他能早些就知道那日起源在归途中远远地看到家里的院墙时所产生的想法,这原谅将会来的更早一些。

起源跪了下来,将手放在母亲的胸口,努力地想说出什么,却感觉喉咙被噎住了。直到晴明彻底闭上了眼睛,那温热的胸口不再起伏,起源才混合着哭腔把那句话说出来:“我原谅你了,母亲。”随后在那里无法起身。

在引旋陪伴着的归程中,起源才逐渐把这一切的线索拼凑了起来:他不过是和母亲一样犯了同样的错误,他们将对方和一个根本就不曾存在于实际的概念绑定,并将那个概念所能对应的一切具体的生命,都通通在自己的脑海里推上了审判席。这让他更像他的母亲了,同样的错误将他们母子二人联系得更加紧密,如果他们不是母子,这个世界上将不会有人比他们更像母子。在母亲原谅他之前,他亦不曾去寻求过母亲的原谅,尽管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对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时旅一直知道马孔多最终会毁于飓风,那是他与常人不同的眼睛所见证的【2】。带着眼前重叠着的当下与未来的幻影,他就这样来到了马孔多。那时老宅子里只剩下了秋日,天地在为秋日留下了数不清、吃不完的饭菜后在黄昏午后安然去世。只有春来依旧围绕着院墙唱着奇异的歌谣。他与终于长大了的春来成婚之后,不久就儿孙满堂。原先几乎荒废的老宅又再次不情愿地焕发着生机。尽管所有人都已经不在了,但他们的儿孙吃的依然是天地所留下的数不清的饭食,所上的是起源当年执意兴建的学校——尽管这是当年他破产的重要原因,且在修建中发生的事故带走了不少工人的生命;他们弹奏的钢琴是当年秋日为年老的叙一置办的——尽管当年叙一再未弹奏过一次,请的老师则是引旋的再传弟子。这些子孙中,很多人与他们的先祖素未谋面,甚至也根本记不清了他们的名字。只是墓地中森严的墓碑林立,向人们庄严地诉说着曾经一段段的往事。人们都说马孔多下过一阵金子雨,只有在春来模糊而懵懂的记忆里,知晓这场雨究竟是如何下的。

在飓风毁灭马孔多前,时旅正抱着他最小的孩子站在注定坍圮的院墙前见识牵牛花。在他的一只眼睛里,他看到的是马孔多姜黄色的黄昏,一个孩子伸出他白嫩的手,正在够向盛放的紫色牵牛花。在另一只眼睛里,飓风席卷而过,院墙坍圮成泥,整个马孔多的一切在其中消失殆尽。时旅抬头望向远处正在聚积的乌云,一切都充满意义,一切又都毫无意义,这二者同时昭示着上天的仁慈。他的目光所及已经去往那遥远的飓风之后,那场毁灭了整个马孔多的灾变之后,坚强的幸存者仍然试图在废墟中重建家园。虽然他们最后不得不放弃。多年后,这里再次变成了飞禽与野狗的猎场,多年后,一支探险队来到这里,多年后……

风从大海上毫不留情地刮来,用强力摧毁着一切,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完)

  

  【1】“那部经典”是——《红楼梦》

  【2】参考vr短片动画《Blind Vaysha》,以及影片《降临》所想表达的类似意思与理念,并与原著的设计和结构在保持一定程度上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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